跪在地上膝行向前，我仰脸看着面前的男人，眼神犹如凝望神祇。
“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。”
我抓住男人染血的裤腿，还泛着温热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。
忍着恐惧和恶心，我把脸贴上去。
“放我回去，我会把更好、更合适的肾献给你。”
半个月后，我看着满脸惊惧的妹妹和妈妈，笑逐颜开。
更好更合适的肾，我已经帮他找到了。
……
刺鼻的消毒水味袭来，我控制不住的用手指紧紧抓着塑料椅背，直至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剥脱流血，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疼。
导诊台的护士大约是发现我不对劲，皱着眉快步跑来，我冲她摆摆手，友善的笑了笑，藏起自己的手。
护士面色疑惑的回去了，还在不时的盯着我。
我顾不上别的，眼睛死死看着不远处的急诊室。
五分钟前，我妈焦急的揽着我妹赵璃跑进急诊室，那种关切是我从未体验过的。
我想，她们快要出来了，毕竟赵璃只喝了两口加料咖啡，还不至于，要了她的命。
把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吸吮，血腥气和消毒水味道混合在一起，恍惚中，我觉着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，周围的一切也不那么清晰。
我好像又回到那条船上，恐惧裹挟着我，让我无法呼吸。
用力咬着指尖，痛感令我清醒，妈妈和妹妹已经从急诊室出来了，一个面色温柔，一个噘嘴撒娇。
我笑吟吟的走过去，迎着她们先惊后惧的目光，在她们开口之前叫了声妈，随后就倒了下去。
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，导诊台的护士已经向我冲来，还在大声喊着“李医生”。
我笃定，妈妈和妹妹不敢弃我而去，尤其是急诊室里的医生李筠，那可是妹妹费尽心机从我手上抢走的未婚夫。
在我发现李筠喜欢上我妹妹赵璃时，妈妈是怎么说我来着？
她说我心里有问题，性格阴郁，从小就喜欢离家出走，和小混子在一起。
她说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李筠，还是赵璃和李筠最般配。
我闭着眼睛，听见急诊室里跑出来的脚步声，满意的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。
当初在船上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演技，说不准能早点儿回来。
李筠轻拍我的脸，有人扯开我的衣服，大约是方便救援。
我听见李筠的呼吸猛然间憋住，他应该是看见了我身体上纵横交错的鞭伤。
有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我手臂，粗糙的指尖拧着我手臂内侧的软肉，是我妈。
她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叫我的名字，声音颤抖，但并非关心，而是恐惧。
“赵娜，赵娜。”
我睁开眼，头顶除了刺眼的灯光，还有李筠关心的模样，和我妈、我妹妹扭曲的脸。
“我回来了，妈妈。”
我像以前一样，带着孺慕之情看着我妈。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她表情僵硬至极，但只能配合的搂着我，又是哭喊，又是在我身上拍打。
她骂我怎么那么任性离家出走？
骂我为什么不听话？
周围人开始议论纷纷，我再一次被她泼了满身污水。
以前我都不知道辩解，这次，我等周围人足够多了，才怯声怯气的开口。
“妈，不是你把我卖了么？”
“姐姐你在说什么？”
我妹妹惊声尖叫，“你怎么这么说妈妈？”
赵璃觉着妈妈好是应该的，她一直受宠，天真到以为妈妈对我不好真的是因为我不懂事。
“可……”我抱着自己肩膀浑身哆嗦，看起来可怜又无助，“那个人说，他把药粉给了妈妈，我才能被顺利带走。妈妈，我是在家里喝了鸡汤之后失去意识的。”
“哦，对了。”
看着还要辩驳的妈妈和妹妹，我从贴身内衣里，抽出一张纸，同时，带出个拴着红绳的翡翠吊坠。
“我在边境被拦截下来的时候，那边警方给我检查了身体，证明，我确实被下了药。”
我妈松开我的手臂，站直身体，惶恐不堪。
周围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，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，有人嚷嚷着准备报警。
“姐姐，那是，那是妈妈被人骗了，她以为买的是补药，你喝了鸡汤后妈妈去学校接我放学，我们回来你就不见了，所以我们才以为，以为是你离家出走。”
赵璃吞了两口口水，马上想到新说辞。
“哦。”我垂下眼睑，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。
时间还有，慢慢玩儿，才有趣。
公海的医疗船不管白天还是夜里，都灯火通明。
船上时刻有人上下，我龟缩在靠近甲板的房间里，默默数着今日上下船的人数。
“上四，下七。”
上船的人衣着光鲜，面色灰暗。
下船的分为两种，一种依旧衣着光鲜，面色红润，另一种则像我幼年时怀里的破布娃娃，敞着空荡荡的肚皮。
挑开指尖刚愈合的伤口，我在墙壁上划下血道。
看来，今天有人的身体，被利用到了极致。
我想也快轮到我了，因为今天早上没有人给我送饭，上次没吃到早饭，是要抽血化验，那么这次，应该就是手术前的准备。
隔壁房间的新人又开始哭喊，我麻木的坐在地上，刚上船的时候我也哭喊过。
我不相信妈妈会这么对我！
不相信那碗由妈妈亲手递过来的鸡汤，会成为我的催命符。
从小我就知道，自己不像妹妹那样讨妈妈欢喜，但我万万没想到，我妈，会把我卖了。
准确的说，我妈，卖了我的器官，我现在只是保存自己器官的活体储藏柜。
那天我喝完鸡汤失去意识，中间几次清醒，人都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。
周围人的话从普通话到方言再到完全听不懂，温度也从舒适逐渐过渡到让人浑身黏腻的潮热。
我知道自己这是被卖出了国，大约是东南亚那个在网络上臭名昭著的凤城。
我挣扎过，但每当我醒来，就会有人过来给我补上一针，直到上了这艘游荡在公海上的医疗船。
上了船我才知道，自己已经成了船上的“猪人”。
不过还好，我是“猪人”里比较有用的那种，因为有人需要我的器官。
比我更惨的，是没有配型成功的“猪人”，他们的身体会被做成各种收藏品。
我在船上苟活了十一天，从开始的无法接受，到仔细筹划。
虽然可能性很低，但或许，我能争取到一丝生机。
“娜娜，娜娜。”我妈打断了我的回忆，她拉着我妹赵璃的手，面色无比焦急。
“你这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我妈问。
“我被人卖到了边境，一路都有人给我打针，警方说，是麻醉药物。”
我抱着膝盖，小声抽泣着对李筠说。
他眼里都是心疼，不时的轻拍我，让我放松。
李筠这个人总是这样，他心地善良，悲天悯人。
因为他的性格让他曾经成为我的救赎，可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，所以他被我妹妹抢了过去。
我妈和赵璃在互换眼神，很快我妈就被赵璃推了出来。
“娜娜。”我妈干笑着坐到我身边。
我瑟缩了下，李筠马上不满意的撇了我妈一眼。
“娜娜，你报警了？你是怎么跑出来的？那些人也被警察抓了么？”
看看，这就是我妈，她不关心我，只关心抓我的人，生怕被人供出来。
“没有。”我摇着头，“警方是在边境线处捡到我的，当时我已经昏迷了，他们怀疑犯罪分子给我打了过多的麻醉用品。
“我因为承受不住进入濒死状态，他们可能觉着我没用了，就把我丢在了那里。”
“那是警察送你回来的？”我妈皱紧眉头追问。
“不是啊！”我眨眨眼睛，“那边的警方把我送回国境线内就离开了，我自己找到救助站，买票回来的。”
“所以你没在国内报警对吧。”我妈双手互拍，面色欣喜。
这下，连李筠都察觉到不对。
“阿姨。”李筠站起身，“娜娜现在的情况不稳定，您还是先和小璃回去，等娜娜好点你们再来好了。”
我妈头也不回的走了，赵璃拉着李筠好一通撒娇，要李筠保证照顾好我。
我看着李筠宠溺的揉着赵璃的头发向她保证，又看见赵璃跟我拜拜时眼底压抑不住的挑衅。
我想，我可能一直，看错妹妹了。
赵璃身上的裙子可真好看，我知道那个牌子，很贵很贵，贵到李筠的收入都买不起。
我爸去得早，家里的钱总是不够用，即便我妈整日克扣我，但也绝对买不起这么昂贵的衣服给赵璃。
用的，是我的卖身钱吧。
我默默的想，眼睛在赵璃身上来回打转。
大牌裙子，新款红底高跟鞋，脖子上温润的珍珠，手腕上贵气的手表，这些，都是用我卖身钱买的。
我妈和赵璃肯定不想还钱，我也没打算让她们还。
够了勾嘴角，我可怜兮兮的看着李筠。
“我不会麻烦你很久的，你和小璃的订婚宴我都没赶上，真是对不起。”
没人比我更了解李筠了，果然，他抛下赵璃跑回到我身边，对我极尽安抚。
回给赵璃一个微笑，我安心享受着李筠的照顾。
身下的褥子硬且散发着消毒水味儿，这公立医院的条件，比医疗船上的差多了。
我假装害怕，扯着李筠的手，他轻轻的抚摸着我已经包裹好的手指。
李筠不知道，这点儿疼对我来说，真的算不得什么。
我现在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受害者，比以前我妈帮赵璃在李筠面前塑造的，被霸气姐姐欺压的形象可怜多了。
李筠那颗悲天悯人的心再次发作，他跟医院请了假，在我身边片刻不离。
我适时露出自己身上的伤疤，在他颤抖着声音询问时，又摇着头，迷茫着面色，说不清楚是怎么造成的。
“可能是因为，我没什么用吧，我记得中间他们给我打药的时候，说肌酐不合标准。”
我拉着李筠的胳膊，忍着恶心，把头靠在他肩膀上。
“我知道，你和小璃……，我只是怕，李筠，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些日子。”
“肌酐？”李筠差点儿跳起来，“娜娜，他们想要你的肾！”
“啊？”我眨眨眼睛，再次做出惊恐的样子，“可，移植肾脏需要配型啊！我从来没跟人做过配型。”
李筠猛地站起身，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我，言辞混乱，先说科里有病人他要马上处理，随后又改口，说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病例没写。
我看着李筠跑出病房，在心里冷笑起来。
李筠一定是想起来了，我失踪前，在我妈的建议下，他曾给我做了个全身体检，其中包括寻常体检不需要的抗原抗体检查，那可是移植肾脏必须要做的。
说起来，我还真得感谢李筠。
当初他给我做体检的时候，发现我肌酐指标略高于标准数值，在得知我童年因为被母亲忽视得过肾炎后，李筠选择向我妈、我妹妹赵璃隐瞒这件事。
“娜娜，我相信阿姨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让你现在身体指标不好，一定会很难过的。”
李筠当时面色凝重，他告诉我单纯肌酐数值超标不算很大的问题，只要好好调养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恢复正常。
我那时候真傻，真的，我也觉着我妈在知道后或许会觉着愧疚，所以没告诉我妈。
没想到我妈以为我健康的很，把我卖了。
有人轻轻敲响病房门，随后把门推开一个缝隙。
一部手机和一张银行卡出现在地上，我赤脚跳下病床，把手机和卡片拿到手里。
很快，手机里来了消息。
我背靠着病房门，边听外面的声音，边打字。
我这个本该死在公海上的人回来了，我妈的心肝宝贝赵璃今天身体不适，李筠又被我吸引。
现在，赵璃怕是更要闹不舒服了。
她从小就这样，不管什么都要跟我争，哪怕是生病，也得表现得比我严重。
以前我总觉着她小，不过是爱争宠，现在想来，她从小心就是黑的。
李筠的关注被我抢走了，她一定会再抢回去，她会缠着李筠做各种检查，让李筠无暇顾及我。
我承诺过他，会给放过我的K先生找一颗，更健康，更合适他的肾脏。
或许我原本许诺给他的那一颗，有了更好的替代品。
抽我鞭子的人下手很稳，只受了皮外伤的我很快就能出院。
我妹妹赵璃据说心脏突发不适，人已经住进医院了。
我妈急的不行，李筠仿佛也忘了那天他发现的事情，一心一意照顾赵璃。
两个人都围在赵璃身边，检查一项又一项的做，我这个当姐姐的当然也要表现出关心。
赵璃每一项体检结果出来，我都会积极的去拿，而后用藏起来的手机拍好照片，给那边传过去。
“姐。”赵璃靠在病床上，面色红润，眼里满是精明与算计。
“你骗李筠和妈妈可以，骗我没门儿，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？”
“不是都和你们说了，是边境……”
“少来。”
赵璃摆了摆手，满脸不屑。
“你身上那个翡翠我找人问了，要十几万。”
见我不回话，赵璃拉着我开始撒娇。
她说自己最喜欢翡翠，问我能不能把那个吊坠借给她戴。
这是以前她抢我东西的惯用招数，我次次都依着他。
可现在，我站起身，不理赵璃，快步离开病房。
来到走廊拐角处，我长出口气，先探头看了看，而后背靠墙壁，拨通了电话。
“我妹妹可能怀疑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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